酴�不争春 清气留人间
――怀念恩师劳坚清
浦建华 政本89级校友
近日看到蔡树农先生的时评“酴�不争春”,比喻那些老艺术家“化作春泥更护花”的高风亮节,便想起我的恩师――劳坚清。老师人如其名,一生劳碌,志坚气清。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。”这是劳老师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,因此老师住的小居室院子里面种有修竹、芭蕉,秋菊、腊梅,清爽疏离,颇有野趣。时至今日,我依然十分怀念在老师家学画的那个院子,那段时光,虽枯燥清苦,却甘之若饴。
初见老师是在大学的国画选修课上,老师满头白发,面容清癯,身材瘦小,颇有道骨仙风之意。现在想来老师当年应该70有余,大概生活清苦、过早衰老的缘故。课堂上,老师认真示范,每一个分解步骤都详细讲解,浅显易懂,竹、梅、菊乃至山水的示范作品总是被学生争抢收藏,老师总会一脸笑容,看着大家争画。学生每有所进步,老师更是赞不绝口,充分体现了西方教学中的及时肯定教育法,使学生个个意气飞扬,志得意满,仿佛不久的将来便能成为众人羡慕的大画家似的。学生学得起劲,老师教得认真,教学相长,互动盎然。老师讲北宋范宽、李唐的雄奇厚重,讲八大山人的意笔草草,讲郑板桥的竹石清瘦,讲齐白石的天然之趣、讲李可染的积墨厚黑,讲潘天寿的小意大写等等,只是老师从不讲不教画兰,有次我说要画兰花,他就是不教,至今我仍不解老师为何不教兰花,也不让我们画兰花。
劳老师家居陋室,只有一套两室一厅50左右平方的房子。其中画室便占了一大间,里面占据大部分空间的是一张大画桌,还要挤出一部分空间放置一张小画桌,便于我与师兄妹们学习临摹,人多的时候会把客厅兼餐厅都利用起来。师徒几个人挤在画室一起作画、论画,时光不知不觉中匆匆掠过,始终慈祥微笑的师母会端上煮红薯、玉米、花生等小零食,然后又不声不响地忙家务去了。这时想来,我们学有渴求,年轻不知疲倦,老师毕竟年事已高,被我们缠着讲这说那,给老师师母带去很多麻烦,多么不珍惜老师师母的身体啊。但是老师时常安慰我们说:“喜欢与年轻人在一起,沾染一些年轻活力。”老师还一度撮合我跟师妹在一起,奈何落花有意、流水无情,此事后来不了了之,每每谈起,老师就觉得可惜。
老师上海美专画水彩素描出生,讲究造型的同时注重画的韵味,他经常说国画与水彩有好多相通之处,国画中水墨晕染与水彩朦胧敷色同理,并经常带我们去外面写生,要求我们师法自然,察其规律,悟其精妙。我们几个人经常背着画夹,摇摇晃晃挤公交到双龙洞、尖峰山等处写生。老师年高体弱,经常是被我们搀着进出,回来累得好几天调整不回来,但是我们经常会无视此类情况,照常去老师家学习,现在想来,实在愧疚。我参加工作后,老师有一次带着师妹乘火车到嘉兴,我们游南湖画水彩,然后一起到苏州西山太尉庙、天平山等处写生,一路奔波劳顿,虽苦也甜。经过虎丘,老师竟然说门票太贵就在外面看一眼算了,也算是精打细算游苏州了。当时我乃一介穷儒,老师特意嘱咐两个师妹一定要AA制,不让我多花一分钱,今日想来实在汗颜。回来后,我们都画了太尉庙的“清奇古怪”四棵古柏,反复修改,老师还亲自给我的画题字,至今此画还在我办公室内挂着,一来纪念老师,二来纪念我逝去的青春。有一次一个同事认真地说要我办公室这幅画,我当场翻脸,他哪能知道这幅画对我的意义。
老师不仅在技艺上关心帮助我们,在生活上也极其照顾我们。九十年代商品经济已经大肆发展,书画也已成为商品,老师退休工资微薄,但是从不收我们分文课徒费,对比现在美术培训动辄二三百一课时的费用真是有云泥之别。老师有时会把作品拿出去交给画商出售,贴补家用,我们的作品也会参与其中,对于当时月生活费只有一百元的穷学生来说,不时有一二百的可观收入已经是非常惊喜了,更促进了我画画的劲头。有时候市里办画展、有活动老师也带着我们,希望我们多看多学尽快有长进。老师办最后一次师生画展时我已经毕业了,我特意赶到金华参加开幕式,当时同学很多,画展很成功。我的好多学弟学妹们至今讲起来还很有印象,说是想不到我能有如此高水平的国画作品,因为我大学之前从未握过画笔。
老师桃李满天下,我们几个应该算是他的关门弟子了。他经常会说起已经功成名就的学生胡振朗、徐希等名家,要我们向他们学习。奈何我等天资愚笨,不能步其后尘,到如今也只有自娱自乐的份,只有一位师妹转辗后师从何水法大师,并成为某大学国画教授。工作以后,我每年会抽一点时间去老师家住几天,一边把自己的画拿给他评论,一边继续跟老师学习。每次去总会带一些嘉兴特产诸如五芳斋粽子以及其他糕点。有一次我匆忙从杭州上车去看老师,没带粽子,到了老师家,他说想吃粽子,而且告诉保姆我会带粽子去,搞得我很尴尬。后来我非常懊悔,因为这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到老师,第二年夏天的一个下午,老师小女儿来电说老师已经去世并且丧事从简办完了,要求我不要声张,我当时在电话就哽咽起来。次年清明,我和师妹去老师墓上祭拜,特意带了粽子作供品。再后来,我到义乌工作,有一次冬至前由朋友陪着到公墓去看望了老师,看到师母也已作古陪伴在侧,不胜唏嘘。
本人也已年过不惑、未知天命,絮叨之感油然而生。怎奈纸短情长,写不完我对老师的感激和想念。今年是老师诞辰100周年,特以此文记之念之,望老师在天堂脚踏祥云,一袭白衣,眉眼慈祥,遥望人间美景,继续画其心爱之作。
2015年5月1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