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难厚着脸皮和邵馆攀交情,来师大六年多,图文每个边角都有我的记忆,常去的阅览室,闭着眼我也能摸到要找的书。邵馆则不然,即使今天去,还可能迷路在某一列岑寂的开架里。
师大很大,我住启明,邵馆住长庚,因而总显得天遥地远,万水千山。春秋尚好,不过是饭后散步的一瞬。而夏有烈日,冬有寒风,西望邵馆,心中的三藏,已然招不住心中女儿国国王一句:何必西天万里遥……推己及人,想必住新桃源的同学,东望图文,亦有此感。一座邵馆,一座图文,多少师大人心中的白玫瑰与红玫瑰。
对旧物和历史的依恋,是我对邵馆的主要情感所系。图文能看到最全最新的出版物,却也未必就是“新人笑,旧人哭”。我更偏好过去的书,它们的背后站着有文化的设计者与有情怀的编辑。
今天我们看得多的,比如一套新版马尔克斯的集子,花花绿绿,糖果纸模样,清新归清新,却很难脱俗。又如三联新版的《管锥编》,大面积飞白的页边距,让人目眩的白纸,四册呈板砖状。中华书局的老版则不然,厚度适中,装帧简约,纸张微黄。过去的书人简约务实,往往在极简中生出美的情愫,在邵馆你可以尽情领略到这些。
邵馆的故纸,散发着霉腐的味道,暗示着它在这里度过了数十个雨季。它们大多数都是我的父辈、祖父辈们的同龄书,时间迁移,邵馆从人来人往到沉寂无声,借书卡上的名字已是褪色的墨痕,当年如我们这般年纪求知若渴的少年,老大嫁作何人妇?泯然众人了吗?还是仍然在路上,初心尚存?谁会再次到来,在幽暗的开架中,取走它和它的历史。
除去故纸的美与霉,我喜欢邵馆不再被学生们青眼的寂静。没有WiFi,没有敞亮的灯光,没有宽敞的桌椅,自然也看不到图文里“宜室宜家”的情侣们。甚至开馆时间都要让人再三踌躇,你天寒地冻地跋涉到邵馆门前,它却已经闭门谢客。邵馆有诸多不讨喜的脾性,俨然孤傲决绝的魏晋风流,因而拜会邵馆最好还是王子猷的态度。虽如此,邵馆仍是我的明月光和朱砂痣,它暗藏太多惊喜。
从前毕业的朋友,和我一样喜欢日本文学。常常感慨,图文的《源氏物语》,无论是丰子恺,还是林文月亦或别的译本,五六年来,从未借到过第一册。如今她已毕业多年,我也结束了我的本科生活,图文的《源氏物语》第一册仍然在路上,流转于他人之手。直到想起了邵馆,才发现还有一部分《源氏物语》第一册们,在那里无人问津,遇冷多年。
上次想读米芾的某书,试过几乎所有的网络采购途径都一无所获,又是绝版老书,并没抱多少希望。只是怀着一丝微茫的侥幸,才发现所求之书,赫然邵馆在库,想必也是尘封多年了。
有些时候,读书会挂出了书目,或者老师布置了书目,近水楼台,图文的库存早已一抢而空。去邵馆吧,你一定可以找到并带走一本,还能给没有借到书,心情沮丧,你心动的女孩子捎去一本。
相较于图文,邵馆是一座日益老去的图书馆,往后,也大概不会再热闹。没有人会在邵馆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,也大概很少有人喜欢整天呼吸被唤作历史气息的霉腐味。苍老的邵馆,一如我们苍老的祖父一样,他日渐跟不上新鲜的话题,他形容沧桑,爬满皱纹,却总能悄悄地带来一个个惊喜,让你像孩子一样,两眼放光。
很想把杜拉斯的话送给邵馆:“我认识你,我永远记得你。那时候,你还很年轻,人人都说你很美,现在,我是特地来告诉你,对我来说,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……与你年轻时相比,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