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时节,下过一场雨,抑或打过一阵雷,“吹到面(脸)上的风开始变滚(暖)了”,草木沉寂了一个冬天后如同与雷后春笋较劲一般纷纷抽芽,没几天便铺上了一层或浓或淡的绿“油漆”。
这时,野艾蒿、鼠麴草、泥胡菜及一些不知名的清明野“草”也争相在田间、地头、竹林弥漫开来,肆无忌惮地吸收春天刚刚运来的那点热气和温度。所以趁嫩、趁绿,家家户户的女主人及女孩子便拎着竹篮或围上藏青色大围裙,早出晚归散落到漫山遍野,低头弯腰赶着采摘春天暖风细雨带来的一株株清明植物,只为做一团团的清明粿。
野艾蒿、鼠麴草、泥胡菜,在江山方言中统一被称为“艾”。三者之中,鼠麴草的韧性和嚼劲最好,母亲有时就挑选刚开花的鼠麴草,黄色的花能增加清明粿颜色的亮度,不至于一加热就变成一坨暗绿色。不过鼠麴草也有个缺点,太小丛,加上生长繁殖范围没野艾蒿广,如果采摘大量的话非常费时。泥胡菜比较大丛,但几乎没有什么梗,下锅开水煮过后叶片细细碎碎,用水一冲洗便要溜走不少。因此,到处生长、茎长叶多的野艾蒿自然成为最方便自然的随手采摘。不过最终妇女们的篮子里、围裙里难免野艾蒿、鼠麴草、泥胡菜混杂,真正集合而成“艾”了。
采摘好这些新鲜原料后,母亲便在土灶大锅里用开水烧烫这些“艾”,直到叶子不见生绿色,锅里的水被染成暗绿色,也清除掉了大部分的“青味”。随后母亲会把“艾”扭拧沥干放入事先准备的石灰水的缸中,浸泡上一段时间,中和其中的涩味。
制作清明粿还要做粿头,母亲用粳米粉和糯米粉按照2:1的比例调制成粉团,放在蒸笼里蒸或者锅里煮。粉团蒸熟或者煮熟后,父亲母亲便合作将其放入石臼里,与漂洗好的“艾”一起用棒槌敲打。不过,现在一般到年糕厂采购现成的粿头,有“艾”的绿色粿头和没有“艾”的纯白色粿头都可以直接买到,倒是省了不少事。
清明粿的外貌在粿头,好吃却在“馅料”,家里通常会准备三种馅。一种是酸菜笋丝肉粒,酸菜是自家腌制的,笋则来自自家竹林。清明打过第一声雷之后,春笋就从地底下冒出。与“雨后春笋”的那种争分夺秒一样,包清明粿的大白笋也必须挖得够快、够嫩。第二种馅是黄豆芽炒豆腐干。刚刚冒出一丁点儿芽的黄豆芽,加上江山特有的豆腐干,特别是米糠烟熏的豆腐干,用猪油炒在一起味道最香。第三种是甜馅儿。和北方习惯用豆沙作甜馅所不同的是,江山人习惯用芝麻白糖做馅或者用芝麻白糖蘸麻糍等。当然芝麻也要农家自种,清洗晒干后放在烧烫的大铁锅里用铁铲溜几下,正好有点“吱吱”的小声音后就要马上起锅。一旦火旺了或者时间久了便炒焦了,芝麻就有苦味了。炒好的芝麻放到石臼中用槌棒来回抹压几下,便又细又香。
炒好菜,做好粿头,一切准备就绪,母亲便带着女儿们揉搓成一个个圆团,圆锤形、秋叶型、全圆型,一个个清明粿飞快地在竹簸箕里诞生,随后被放进蒸笼里,几分钟后一个个新鲜香糯、甜腻可口的清明粿就出炉了。
清明,对我来说,是母亲将青青的草变成全家爱吃的清明粿。对小麦来说,除了享受味觉上的多味,还能与妈妈一起体会另一种视觉和想象的多味。安房直子的《艾蒿原野的风》就讲述了一个围绕艾蒿的神秘故事,“艾蒿原野,是茜草山半山腰的一片半开阔地。像它的名字所说的一样,春天长满了艾蒿”。另外一篇《下头一场雪的日子》也是“艾蒿”的美妙插曲,“艾蒿、艾蒿、春天的艾蒿。艾蒿是避邪的草啊”,与我们中国端午节用艾蒿和石菖蒲挂门框驱瘟避邪真是极其相似!
小麦认识“艾蒿”是和引人入胜的故事联系在一起的,并且通过虚幻的故事认识了真实的“艾蒿”。《艾蒿原野的风》里说“浓绿,淡绿,点缀这白花的春天的绿”“风吹过,艾蒿的叶背露出鲜亮的白色,看上去,平原宛如起伏的波浪”。《下头一场雪的日子》说“那是艾蒿的叶子。是鲜绿的叶子。而且,是一片反面长满了白色绒毛的亲切的艾蒿的叶子”。有一年清明上坟的时候,小麦就根据“绿叶子”“白绒毛”等特征一眼辨认出了山上的野艾蒿。其实,无论野艾蒿、还是鼠麴草、亦或泥胡菜,叶子正面向上都是绿色,反面则是银白色。
安房直子的“艾蒿”充满童真、浪漫、趣味,小麦一会儿询问艾蒿原野里还藏着什么、一会儿担心雪兔有没有跳死,这种既紧张又向往的阅读欲望一直陪伴着情节发展。尤为可贵的是,安房直子、岩村和朗等一批作家能把“艾蒿”等自然、亲情、人文、风俗甚至安宁自在的生活方式也穿插到故事中,用大自然亲近孩子的好奇、用人文温暖孩子的心灵。如《艾蒿原野的风》写道“艾蒿等草的种子们,加油,待到冒出绿色小芽那一天”,“吃艾蒿丸子时,再蘸点甜豆沙,身子里会有一种春天来临的感觉”等等。
清明时节,我的童年里有美食天地,小麦的童年里有大自然世界,都是那么美好而多味,而且我还跟着小麦开启了以前没有接触过的有关“艾蒿”的想象,感受这个季节特有的植物带来的母女亲近。
作者:梅亦君
2019年4月6日